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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行雪重生回了孩子被冻死的那天。上一世,顾承安把厂里分配的带家属名额给了白月光沈诗诗母女。周行雪则独自一个人生下孩子,把孩子拉扯到了五岁。在写了上百封信后,终于有了一封回信,说今天顾承安会回来接他们母子。但是在大雪中等了一天一夜,顾承安也没有出现。1思绪飘回了那个时候。凛冽的北风卷着鹅毛大雪,将周行雪单薄的身影压得愈发佝偻。怀中五岁的顾一帆牙关打颤,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,虚弱地唤着:“妈妈……我冷。”周行雪把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又紧了紧,却摸到衣兜里硬邦邦的石块。那是她今早从村口捡的,本想骗孩子说是糖块。周行雪用力的攥了攥瘦,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,带着几分苦涩的开口说。“再等等,爸爸信上说今天就回来接我们了。”下一秒,顾一帆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沫,直接落在了雪地上。周行雪慌乱地用袖口去擦,可那血渍越抹越大。顾一帆的脑袋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,小手从她肩头滑落,在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痕迹。周行雪感觉胸腔里有什么轰然坍塌,她发疯般解开棉袄,把冻僵的孩子贴在胸口,用体温焐热那只冰冷的小手。“帆帆别怕,妈妈给你讲故事......”颤抖的嘴唇还没吐出一个字,喉间突然涌上咸腥,泪水混着血水砸在孩子脸上。不知过了多久,周行雪麻木地将孩子裹进仅有的棉被,却发现被角早被老鼠啃出个大洞。她撕下衣襟细细缝补,针线在冻僵的指尖来回穿梭,直到整条手臂都失去知觉。每走一步,脚下的积雪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,仿佛在嘲笑她这五年来的痴傻等待。当年顾承安亲手给她戴上的银镯子,早被她换了玉米面,如今腕间只留下一圈青紫的冻疮。顾一帆死在了周行雪的怀里。不知道周行雪在大雪天走了多久。当家属院那红砖墙出现在眼前时,周行雪远远就看见了顾承安。他身姿挺拔,西装笔挺,正温柔地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。沈诗诗依偎在他身边,脖颈间晃着周行雪陪嫁的翡翠项链。小女孩脆生生地喊着【爸爸】,顾承安低头用脸蹭着孩子的发顶,这个动作周行雪曾在信里写过上百遍,说一帆总盼着父亲能这样抱抱自己。五年来的委屈、痛苦、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。周行雪从腰间抽出藏着的小刀,却在奔跑时被积雪绊倒。膝盖重重磕在冰棱上,她恍惚想起临产前独自去卫生院生产的那个雨夜,也是这样摔得浑身是伤。顾承安抱着别人家的孩子往后退了半步,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行雪眼前炸开血色。“顾承安!你还我孩子命来!”沈诗诗吓得尖叫一声,扯着顾承安的衣袖哭喊:“承安哥!她要杀我们娇娇!”周行雪的刀还没递出去,就被几个保安死死按住。她挣扎着去够地上的棉被,却见襁褓在雪地里翻滚,露出一帆半张青紫的脸。顾承安的瞳孔猛地收缩。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孩子,眉眼竟与自己七分相似。鲜血从周行雪身上渗出,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,如同她破碎的人生。意识消散前,她听见沈诗诗娇嗔:“这种疯女人就该关起来”。听见小女孩怯生生的提问:“那个阿姨为什么躺在雪地里呀”。听见顾承安沙哑的声音:“把尸体......处理干净”。重来一世。周行雪看着怀里的顾一帆。轻声呢喃道。“顾承安,这一世,是我不要你了!”2北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灌,周行雪跪在面摊前的青石板上,膝下的薄裤早被冻得硬邦邦。怀中顾一帆的小手像块冰,青紫的嘴唇哆哆嗦嗦:“妈妈,帆帆不饿……”周行雪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,“咚”的闷响惊得面摊伙计一抖。“老板,求您,就一碗面汤!”浑浊的煤油灯下,她发髻散落,露出后颈被债主打的淤青。第五次磕头时,血珠渗进石板缝隙,和着雪水蜿蜒成暗红色的线。顾一帆突然剧烈咳嗽,小手抓住母亲染血的衣襟:“妈妈别磕了……”沙哑的嗓音让摊主老李喉头一紧。他舀起半勺面汤,看着周行雪颤抖着双手接碗,自己却不敢沾一口,只把勺边吹了又吹,才送到孩子嘴边。“小心烫。”周行雪声音比风还轻。顾一帆喝下半口,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。深夜的土坯房里,周行雪翻遍床底陶罐,只摸出半块发霉的玉米饼。她把顾一帆的补丁棉衣叠好塞进破布包,窗棂漏进的月光照亮墙上褪色的结婚照。照片里顾承安穿着笔挺西装,身后站着浅笑的沈诗诗。这张被丈夫寄回来的“全家福”,如今边角已被她摩挲得毛了边。“走,我们去找爸爸。”腊月的风刮得人脸生疼,周行雪攥着顾一帆的小手,在家属院朱漆铁门前冻得发僵。怀中的孩子裹着褪色棉被,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,在寂静的院落外格外刺耳。周行雪哆嗦着从包袱夹层摸出泛黄的证件,边角被磨得起了毛边。“小兄弟,我真是顾承安的妻子,这是我们的结婚证......”保安瞥了眼结婚证上印着的钢印,突然爆发出一阵嗤笑。年轻保安朝同伴挤挤眼。“顾厂长的爱人?我们可都见过!”“上个月我才看见沈女士着孩子来厂里探亲,那才是大家公认的家属!人家穿呢子大衣,烫着卷发,哪像你......”周行雪的手猛地一颤,结婚证飘落在雪地里。五年前顾承安那句“带你影响不好”突然在耳畔回响,此刻却化作利刃剜着心口。她望着门内青砖灰瓦的楼房,窗棂透出暖黄的灯光,恍惚看见沈诗诗倚在顾承安肩头,桌上摆着红烧肉和白面馒头。而她和孩子,却在这冰天雪地里忍饥挨饿。“妈妈......”顾一帆突然剧烈咳嗽,温热的血沫溅在她手背上。周行雪如梦初醒,颤抖着将孩子抱紧,却发现保安早已没了耐心,立马驱赶道:“快走快走!别在这闹事!”铁门重重关闭的瞬间,周行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。她弯腰捡起结婚证,指腹抚过照片上顾承安冷峻的面容,终于明白这五年的等待,不过是一场荒唐的骗局。3周行雪突然瘫坐在结冰的门槛上,枯槁的手指死死抠住铁门缝隙。怀里顾一帆的呼吸越来越弱,滚烫的额头抵着她冰凉的脖颈,喉间溢出小猫般的呜咽。她抓起地上的积雪狠狠抹在脸上,蓬乱的发丝间混着血污,扯开沙哑的嗓子嘶吼。“顾承安!你出来!我要你给儿子一个交代!”喧闹声惊动了厂里晾衣裳的职工们,搪瓷盆“哐当”坠地的声响中,有人小跑着去通报。当顾承安笔挺的身影出现在雕花门廊下时,周行雪感觉胸腔里那团死灰突然复燃。顾承安手上的戒指刺得她眼眶生疼,而身后探出的沈诗诗,正用丝帕掩着嘴角的笑意。顾承安沉下脸,皮靴碾过满地碎雪。“谁让你来胡闹的?”“马上带孩子回去!”周行雪突然笑出声,抓起顾一帆冰冷的小手按在铁门上。“回去?回哪个家?”“你五年来寄过半袋米、半块糖吗?你儿子快病死了,你还在这金屋藏娇!”她突然扯开孩子领口,露出满身的冻疮。“看看清楚,这是你的亲骨肉!”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呼。“顾厂长的孩子不是一个女儿吗?怎么又冒出一个儿子!”“这个人自称是顾厂长的妻子,拿那个沈诗诗又是什么?”沈诗诗脸色骤变,下意识拽住顾承安的袖口。顾承安喉结滚动,目光扫过周行雪褴褛的棉袄,落在她腕间那圈冻疮凝结的痂上。就在这时,顾一帆从母亲怀里探出脑袋。他睫毛上沾着泪珠,用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向顾承安:“爸爸......”奶声奶气的呼唤像把锈刀,生生剜进众人耳膜。顾承安后退半步撞上门柱,军装下的手指不可控地颤抖。那孩子苍白的面容上,分明复刻着自己幼年的眉眼。沈诗诗怕周行雪再说出什么话来,立马说道。“先别吵了!孩子要紧!先去医院吧!”顾承安攥着诊断书的指节发白,油墨字“严重营养不良”在眼前炸开。他想起半小时前急诊室里的场景。孩子浑身插满管子,护士剪开孩子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衣时,露出瘦得皮包骨的身躯,肋骨根根分明。顾承安突然扯开领口的风纪扣。“为什么生了孩子不告诉我?”“为什么把孩子养成这个样子?”质问声在空荡荡的走廊回荡。周行雪仰头望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,他领口别着崭新的钢笔,袖口熨烫得一丝不苟,和她记忆里那个会在煤油灯下给她补袜子的少年判若两人。她扯动嘴角,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“那个时候,你估计忙着和沈小姐花前月下,”“我托人捎的上百封信,怕是都喂了家属院的看门狗吧?”沈诗诗的丝帕突然滑落,她弯腰去捡时,周行雪瞥见她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。正是自己出嫁时,母亲塞进她包袱底的传家宝。周行雪突然站起身,发间冰碴簌簌坠落。“顾承安,五年前你说带我进厂,怕人家说闲话影响不好,如今倒好,连亲生儿子都差点冻死在雪地里。”“你的良心是喂狗吃了吗?”4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顾承安攥着皱巴巴的挂号单,喉结剧烈滚动。“行雪,我真的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......”沈诗诗踩着细高跟“咔嗒”截断他的话。“承安哥,护士说一帆该换药了。”猩红指甲搭在他挽起的袖口,羊绒大衣下摆扫过周行雪膝盖上结痂的冻疮。“家里客房堆满了厂里的文件,实在腾不出地方。”“你们等我回家收拾一下!”周行雪望着她无名指上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翡翠戒指,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。那时她在煤油灯下写第三封信,信里说一帆会叫爸爸了。顾承安别开脸,肩章蹭过斑驳的墙壁,新换的钢笔在口袋里顶出冷硬的轮廓。“那就住招待所吧。”“等小帆出院......”周行雪捏了捏自己的手指,压低声音说道。“等小帆出院,顾厂长是不是又要忙晋升考核了?”周行雪抱紧熟睡的儿子,孩子发烧后通红的小脸贴着她单薄的毛衣。沈诗诗突然轻笑出声,丝帕掩住嘴角。“招待所离医院近,方便行雪姐照顾孩子。”她弯腰整理裙摆时,周行雪瞥见她手包夹层露出的信封一角,泛黄的牛皮纸上,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。消毒水混着沈诗诗身上的茉莉香水涌进鼻腔,周行雪突然觉得呼吸困难。她踉跄着后退半步,后背撞上冰凉的消防栓。顾承安伸手要扶,却被沈诗诗不着痕迹地挡住。周行雪低头看着儿子睫毛上凝结的泪珠,声音比窗外的雪还冷。“不用了。”“顾厂长和沈小姐好好过二人世界,我和小帆......早就习惯了。”转身时,她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窸窣声。周行雪闭了闭眼,那些没能寄到丈夫手中的信,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上锁的抽屉里,和沈诗诗的珍珠首饰、翡翠戒指一起。一个星期后,顾一帆出院了。周行雪抱着熟睡的顾一帆,脚步在覆着薄冰的石板路上顿住。沈诗诗娇软的声音混着钢琴声飘出来。“行雪姐这次突然带着孩子来,厂里上下都在传承安哥金屋藏娇呢,多打人脸啊......”顾承安的声音带着不耐。“你别添乱了。”“等小帆病好了,我送她们回镇上。老待在这儿,确实不成体统。”周行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怀里的顾一帆突然不安地扭了起来,呓语着【妈妈】。她慌忙低头哄。却听见更尖锐的童音炸响:“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?”转身时,穿呢子大衣的小女孩正站在台阶上,羊角辫上系着崭新的红绸带。孩子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周行雪怀中的顾一帆,突然尖叫。。“哪来的叫花子!偷听别人讲话!王妈!把这两个脏东西赶出去!”顾一帆猛地惊醒,惊恐地缩进母亲怀里。周行雪看着小女孩颈间晃动的长命锁。那是她出嫁时,祖母塞进她包袱底的银锁,此刻却挂在陌生孩子的脖子上。沈诗诗踩着细高跟快步赶来,亲昵地搂住小女孩。“娇娇别闹。”“这是你爸爸乡下的远房亲戚。”她转向周行雪时,眼底闪过一丝得意。“行雪姐,小孩子不懂事,你别介意!”顾一帆突然颤抖着开口。“妈妈,是不是爸爸不喜欢我......所以要送我走?”周行雪喉间泛起血腥味,蹲下身紧紧抱住孩子。“胡说!咱们小帆是最乖的宝贝......”话音未落,顾承安已经大步走来,军靴踏碎满地月光。他皱眉看向周行雪。“大晚上在这儿吵什么?”“先带孩子回招待所。”顾一帆眼睛一亮,怯生生的喊着。“爸爸!”顾一帆突然伸手去够顾承安,却被沈诗诗怀中的小女孩一把推开。孩子踉跄着摔倒在冰面上,后脑勺重重磕在石阶上,发出闷响。周行雪的世界瞬间凝固。她听见自己失控的尖叫混着沈诗诗的惊呼。看见顾承安冲向蜷缩在地上痛哭的小女孩,却对摔在地上的顾一帆视而不见。5周行雪立马跑过去,把顾一帆抱在了怀里。周行雪浑身发冷,眼前一片模糊,耳边嗡嗡作响,唯有怀中顾一帆那压抑的哭声,清晰得如同利刃,一下下剜着她的心。她颤抖着,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愤怒。“顾承安,你睁眼好好看看,受伤的是你的亲生儿子!”顾承安眉头紧皱,眼中满是不耐烦,冷冷地说道。“行了,别闹了。小帆受伤,处理伤口才是当务之急,别在这里胡搅蛮缠。”周行雪不可置信地笑了,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。“胡搅蛮缠?”“顾承安,你摸摸自己的良心,问问自己,这五年,小帆生病时,是谁整夜守在他床边?他第一次叫爸爸时,却发现爸爸不在身边,那失落的样子,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?现在他受伤了,你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给他!”沈诗诗委屈巴巴的看着顾承安,暗地里朝着沈娇娇使了一个眼神。“娇娇从小就没有爸爸,这些年多亏了承安哥,收留我们母子!怕其他人知道娇娇没有爸爸受欺负,也一直让我娇娇叫他爸爸,我们母女感激承安哥,既然行雪姐带着孩子来了,那我和娇娇给行雪姐腾位置就好了。”沈诗诗立马就回到了楼上,下楼时怀里抱着几个行李箱,脸上挂着委屈的泪水。“承安哥,是我们不好,不该给你添麻烦。我们这就走,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。娇娇,跟爸爸说再见。”沈娇娇立马扑进顾承安怀里,哭得梨花带雨:“爸爸,我不要走,我以后会听话的,你别赶我们走好不好?”顾承安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诗诗母子,心中满是纠结。他轻轻拍了拍沈娇娇的背,然后看向周行雪,语气强硬地说:“周行雪,你别太过分了。诗诗和娇娇无依无靠的,我不能不管他们。小帆的伤,我会负责,但你也别得寸进尺。”周行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她死死地盯着顾承安,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。曾经那个在她耳边说会护她和孩子一生的男人,如今却为了别人,将他们母子推得远远的。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缓缓说道:“顾承安,我今天算是彻底看清你了。从现在起,我和小帆的事,与你无关。”说完,她抱着顾一帆,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。寒风呼啸,周行雪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。怀中的顾一帆早已哭累,沉沉睡去,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周行雪低头看着儿子,心中暗暗发誓:“小帆,别怕,以后妈妈会一直保护你,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而顾承安站在原地,望着周行雪离去的方向,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失落。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,但看着沈诗诗母女那依赖的眼神,他又觉得自己不能不管她们。沈诗诗攥着顾承安的袖口,指尖微微发白。“承安哥,外面雪这么大,行雪姐带着孩子会出事的……你快去追吧!”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,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。顾承安甩开沈诗诗的手,冷硬的目光扫过紧闭的房门。“不用管,她没那么娇气。”他蹲下身子,替沈娇娇擦去脸上的泪珠,语气瞬间变得温柔。“娇娇乖,别哭了,爸爸明天就带你去买限量版的娃娃,再带你去游乐园玩,好不好?”沈娇娇破涕为笑,搂着顾承安的脖子,亲昵地蹭了蹭:“爸爸最好了!”门外,周行雪紧紧抱着顾一帆,睫毛上落满雪花。6刺骨的寒风灌进衣领,却不及心口的寒意。她死死咬着下唇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期盼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雕花木门上,可始终没有等到门被推开的声响。怀中的顾一帆察觉到母亲的颤抖,伸出小手笨拙地擦拭着周行雪脸上的泪水,声音稚嫩却坚定。“妈妈不哭,小宝不要爸爸了,小宝会保护妈妈!”他将小脸贴在周行雪的脸上,温热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寒意。周行雪再也控制不住,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顾一帆的手背上。她哽咽着抱紧儿子,这一刻,积压多年的委屈、失望与不甘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。周行雪深吸一口气,转身踏入茫茫雪夜。她在心里暗暗发誓:“顾承安,这一世,我一定要离开你。”顾承安烦躁地扯松领带,没有说话,只是独自走到窗前。透过模糊的玻璃,他只能看到漫天的风雪,却再也寻不见那两道单薄的身影。他的心脏突然揪痛起来,可他只是皱了皱眉,强行将那股异样的情绪压下。雪夜漫长,周行雪抱着顾一帆走在无人的街道上,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。但她的步伐却越来越坚定,因为她知道,离开错的人,才是幸福的开始。等安顿好了儿子。周行雪就独自去找了顾承安。人们看见周行雪都自行的让出一条路。毕竟上一次的事情,估计早就传遍整个厂区了。顾承安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寒气顺着门缝涌进来,在暖气片附近化作袅袅白雾。周行雪的棉布大衣还沾着雪水,头发被风吹得凌乱。她攥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发颤,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张镶着金边的相框上。照片里沈诗诗穿着墨绿色旗袍,沈娇娇戴着蝴蝶结发箍,两人依偎在顾承安身边,笑容灿烂得刺眼。顾承安头也不抬,钢笔在文件上沙沙作响。“等厂里的项目结束,我会安排你们母子回乡下。”“城里不适合你们。”周行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:“顾承安,我们离婚吧。小帆归我。”钢笔【啪】地折断,蓝黑色墨水在文件上晕开。顾承安猛地起身,实木转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“你发什么疯?离婚?门都没有!”他扯松领带,额角青筋暴起。“别在这无理取闹,这是厂里的办公室!”争吵声惊动了走廊里的人。透过磨砂玻璃,影影绰绰围了一圈人。有人小声议论。“原来厂长夫人不是沈小姐?”“这位看着像农村来的.,怪不得顾参厂长不认她们!”顾承安猛地扯开窗帘,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。“够了!”围观者如惊弓之鸟般散开,却在拐角处交头接耳。他转身盯着周行雪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:“想离婚?做梦!你只是一个农村妇女,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的掌心!”周行雪后退半步,后背抵上冰凉的文件柜。照片里沈诗诗的笑容刺痛她的眼,五年婚姻里所有的委屈突然都有了形状。她挺直脊背,声音清脆如碎玉。“顾承安,你留得住我的人,留不住我的心。这场闹剧,该收场了。”7顾承安猛地拍桌,震得相框都晃了晃。“异想天开!”“离婚可以,儿子必须归我!你一个农村女人,能给他什么?”周行雪红着眼眶,声音带着哽咽。“你不是已经有沈诗诗的女儿了吗?”“沈娇娇都能叫你爸爸了,还惦记我的儿子做什么?”顾承安气得浑身发抖。“周行雪!”“你怎么这么善妒?沈诗诗的丈夫是为救我才死的!我照顾她们孤儿寡母是应该的!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点?”周行雪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里满是悲凉。“体谅?”“我体谅了五年!五年来你让沈诗诗母女登堂入室,儿子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?儿子被人骂野种的时候,你又在哪里?顾承安,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!”顾承安眉头紧皱,满脸失望。“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通情达理?”“当初那个善解人意的你去哪了?”周行雪的泪水夺眶而出。“我最后悔的,就是嫁给了你!”“还有五年前,居然相信了你的鬼话,说你带着家属影响不好!我真是瞎了眼!”等周行雪回到招待所的时候。推开房门却发现床上整齐得不像有人住过。床头柜上只摆着半瓶喝剩的矿泉水,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在小帆最喜欢的奥特曼画册上。她揪着前台服务员的袖口,声音都在发颤。“顾一帆呢?我儿子呢?”“我明明把他托付在这里!”对方被拽得踉跄,结结巴巴解释。“半、半小时前有位穿西装的先生说...说是孩子父亲,带着证件接走孩子了......”周行雪眼眶通红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手臂。“你们怎么能随便把孩子交给陌生人?!”“那是我的儿子!”等周行雪跌跌撞撞跑回厂区家属院。透过客厅落地窗,暖黄的灯光里,顾承安正把儿子高高抛起,顾一帆咯咯笑着搂住父亲的脖颈。沈诗诗送的玩具散落在地毯上,与周行雪缝补多次的布老虎形成刺眼对比。顾承安瞥见门口的周行雪,擦了把儿子脸上的口水,语气冰冷。“小帆是顾家血脉,自然要住家里。”“客房收拾好了,带他去洗漱。”周行雪冲进门,雪花从大衣上簌簌掉落。“顾承安,你凭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带走孩子?”“你根本不在乎小帆的感受!”顾承安皱眉将小帆放下。“别在孩子面前发疯。”“他需要稳定的生活环境,不是跟着你颠沛流离。”顾一帆怯生生地拽住母亲衣角。“妈妈,爸爸说以后每天都能玩新玩具......”周行雪蹲下身,喉头发紧。“那小帆想和妈妈住,还是和爸爸住?”孩子还没开口,顾承安已不耐烦地打断。“周行雪,别拿孩子当筹码。去休息,明天还有事。”半夜时,周行雪盯着主卧里那张双人床铺。顾承安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,烟草混着沈诗诗的香水味刺得她鼻腔发酸。男人掀开被子,体温瞬间漫过冰凉的床单。“睡吧。”“五年了,你还认生?”周行雪往床沿缩了缩。“我们不是要离婚吗?”“为什么还要这样?”顾承安突然翻身将她困在臂弯里。“我说过,离婚可以,儿子必须留下。”他的呼吸扫过她耳畔。“你也不想小帆在破碎家庭长大,对吗?”呼吸交织在黑暗里,周行雪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突然,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沈诗诗撞开门,丝绸睡裙沾着奶渍,声音带着哭腔。“承安哥,娇娇烧到39度!我怎么都降不下来......”顾承安几乎是瞬间翻身下床,连拖鞋都没穿好。“我去开车,你给她裹好被子!”周行雪想起儿子住院的那一个星期里,顾承安没有来医院一次。周行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的离婚协议,纸角已被攥得发皱。隔壁传来顾承安哄孩子的低语,混着沈诗诗压抑的啜泣,像无数根细针,密密麻麻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。顾承安,原来在你心里,我们始终比不上沈诗诗母女。8落地钟敲过七下时,周行雪盯着空荡的床榻发怔。顾承安彻夜未归。楼下传来顾一帆趿拉拖鞋的声响,五岁孩子揉着眼睛冲进主卧。“妈妈,爸爸呢?”周行雪蹲下身替儿子系歪掉的鞋带,指尖触到他脚踝处被玩具划伤的结痂。那是昨天沈娇娇争抢玩具时留下的。她咽下苦涩,抬头望见墙上新换的挂画,水墨荷花旁题着沈诗诗的落款。“爸爸有事出去了。”客厅落地窗垂着孔雀蓝的丝绒窗帘,这是沈诗诗最爱的颜色。周行雪无意识摩挲着玄关处的白瓷花瓶,釉面还留着沈诗诗修剪玫瑰时滴落的水珠。指尖刚要触碰瓶身缠绕的藤蔓花纹,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年轻佣人涨红着脸夺过花瓶。“太太!”“这是沈小姐从景德镇特意订做的,碰坏了......”她慌忙将花瓶抱远,压低声音嘟囔。“沈小姐每天都要亲自擦拭三次,顾先生说这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......”周行雪的手僵在半空。顾一帆拽着她衣角摇晃。“妈妈,我想爸爸了。”厨房飘来佣人窃窃私语。“沈小姐才是顾先生心尖上的人,要不是离婚影响顾厂长的前途......”“上个月沈小姐生日,顾厂长包下整个国营饭店.....”周行雪转身时,裙摆扫过茶几边缘。沈诗诗戴着珍珠项链的照片应声落地,相框背面露出顾承安遒劲的字迹:“赠诗诗,愿岁岁如今朝。”周行雪弯腰拾起照片,指甲在“诗诗”二字上留下深深的划痕。最终周行雪还说决定带着儿子去看望沈娇娇。等周行雪攥着顾一帆的手刚推开病房门,就听见护士笑语盈盈:“顾厂长对女儿真是上心,整夜守在这儿都没合眼。”病床前,顾承安正在耐心的削苹果。他抬眼看见周行雪时,目光瞬间就变冷了。“你来干什么?”周行雪看着他腕间还系着沈诗诗送的檀木手串,喉咙发紧。“我带一帆来看看娇娇。”顾承安将苹果核精准抛进垃圾桶,塑料桶发出闷响。“看完就回去!”就在这时,沈娇娇突然抽噎着往沈诗诗怀里钻。“妈妈,是小帆昨天给我吃了脏东西,我肚子痛了一整晚,所以才发烧的……”沈诗诗的珍珠项链随着起身的动作晃动,她猛地将女儿护在身后。“周行雪!你自己得不到承安的爱,为什么要教孩子使坏?娇娇才六岁!”尖锐的质问让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声。周行雪蹲下身,双手按住儿子微微发抖的肩膀。“帆帆,告诉妈妈,你给娇娇姐姐吃过东西吗?”顾一帆攥紧褪色的布老虎摇头,睫毛上却凝着泪珠。沈娇娇突然暴跳着踢开被子,退热贴歪在通红的额头上。“妈妈,他骗人!”“他把巧克力踩在泥里,还说我吃了就会烂肚子!”沈诗诗瞬间红了眼眶,拽着顾承安的胳膊嘶吼。“承安,你得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!”顾承安我握住沈诗诗的手,跨步挡在她们身前。他看向周行雪的眼神像淬了冰:“从小教孩子撒谎、害人,你还配当母亲?”周行雪感觉有冰棱扎进心口,恍惚间又看见结婚那日,顾承安满脸笑意的对自己说“行雪,此生,我定不负你!”她缓缓起身,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。“顾承安,你心疼别人家女儿的样子真恶心!怎么不干脆把结婚证撕了,然后跪着求沈诗诗嫁给你?”沈诗诗立马就娇滴滴的哭了起来,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,朝着沈娇娇轻轻的眨了眨眼。周行雪冷笑。“我教出来的孩子再差,也比你这对装可怜的母女干净!”“顾承安,你睁大眼睛看好——你护着的这对宝贝,连五岁孩子都能当枪使!”顾承安猛地将周行雪狠狠推向墙壁。“够了!”“带着你的孽种滚!从今以后,别让我再看见你们!”周行雪撞得太阳穴发疼,却笑得愈发凄厉。”顾承安,你早晚会为今天的瞎眼付出代价!你为了沈诗诗母女,就这样冤枉你的儿子,你会遭报应的!”说罢,她牵着顾一帆身。顾承安,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。9周行雪回到家时,指尖还残留着医院墙壁冰凉的触感。她随意塞进行李箱,布料摩擦声刺耳,却抵不过心底的钝痛。抽屉最深处,那份离婚协议自己已经签好了名字。周行雪握住儿子微微发凉的小手,轻声问:“一帆,以后就只有妈妈陪着你了,我们会很辛苦,你怕吗?”顾一帆把布老虎紧紧搂在怀里,眼睛亮得惊人。“不怕!爸爸心里只有娇娇姐姐,可妈妈心里只有我。”孩子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,却字字戳中周行雪的心窝。“小帆只要妈妈,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!”泪水毫无征兆地砸在儿子手背上,周行雪慌忙用袖口去擦,却越擦越多。她将儿子搂进怀里,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。走出家属院的大门时,暮色正浓。顾一帆突然指着天边的火烧云:“妈妈你看,像不像我们画的糖画?”暮色里,夕阳把家属院的红砖楼染成暖橘色。周行雪攥紧儿子的手往巷口走去。天越来越冷,周行雪把顾一帆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里又裹紧了些。怀里的孩子早已没了哭闹的力气,小手攥着褪色布老虎,蔫蔫地蹭她脖颈。“妈妈,小帆不饿……”供销社门口贴着的“高价房出租”告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,周行雪刚张口询问,戴红袖章的房东就皱着眉摆手。”拖家带口的麻烦,去去去!”她踉跄着后退两步,鞋底在结冰的石板路上打滑,身后传来碎碎念。“离了婚的女人就是晦气……”街角面馆的昏黄灯光刺得人眼眶发酸,周行雪数着口袋里零散的毛票,喉咙发紧。“来碗素面。”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,她盯着碗里几根青菜,把面往儿子嘴边送。顾一帆却用开裂的小手夹起面条,颤巍巍递到她唇边。“妈妈先吃……”滚烫的眼泪砸进面汤,周行雪别过头去。就在这时,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“行雪?”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。宋锦生攥着公文包立在门口,中山装肩头落满雪粒,目光扫过母子俩单薄的衣裳,喉结猛地滚动。“老板!加三碗红烧肉面!再来两笼包子!”宋锦生蹲下身,动作轻缓地解开围巾裹住顾一帆冻红的小脸,粗糙的拇指轻轻擦去孩子睫毛上的霜花。“小帆别怕,叔带你吃大肉包子,比以前村口王婶蒸的还香!”他转头看向周行雪,声音放得更柔。“妹子,我在第二中学分了间职工宿舍,床铺被褥都现成的,今晚你就带孩子去住。”周行雪嘴唇颤抖着要拒绝,宋锦生却不由分说把热面碗塞进她手里。“当年你爹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,我要是看着你娘俩在雪地里遭罪,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老支书?”“如果当初不是老支书资助我上学,我也考不上,也不可能在这里当老师!你快别客气了!”他往顾一帆碗里夹了个卤蛋。“小帆快吃,吃饱了叔带你去看家里的大锅炉,暖和得能烤红薯!”热气氤氲中,周行雪望着他鬓角的白发,想起那年麦收暴雨,也是这双手冒雨抢收她家的麦子。此刻男人眼底翻涌的疼惜,比面馆的炉火更灼人,烫得她眼眶又红了一圈。“谢谢你,宋锦生!”10教师宿舍楼的铁皮窗户被风拍得哐当作响,周行雪踮着脚取下晾衣绳上的中山装,粗布围裙口袋里还揣着帮宋锦生补好的劳保手套。潮湿的棉布贴着掌心发凉,却不及男人那句【放着我来洗】的温度。顾一帆正趴在床边玩宋锦生削的木头手枪,听见门响立刻蹦起来。“宋叔!你看我拼的火车!”宋锦生摘下沾着棉絮的工作帽,顺势把孩子捞到膝头,胡茬蹭得顾一帆咯咯直笑。“小战士饿不饿?叔带你去买好吃的!”夜色裹着读书声渗进窗缝时,周行雪替熟睡的儿子掖好被角。宋锦生坐在旧藤椅上,指间的搪瓷缸腾起袅袅热气。“你和顾承安......”话音未落,周行雪攥紧床单的手指关节发白。“离了。等我找到活计,就带着一帆......”宋锦生突然打断她,搪瓷缸重重磕在木板桌上。“急什么?”“现在小帆天天给我画奖状,你变着法儿腌咸菜,倒比从前热闹十倍。”他别过脸去,喉结滚动着补了句。“要真当我是自己人,就别再说生分话。”第二天清晨,周行雪端着铜盆去水房,听见几个女工的窃窃私语像碎玻璃扎进耳朵。“听说宋老师屋里住了个拖油瓶......”“离了婚的女人最会攀附......”她攥着皂角的手微微发抖,转身时却撞进宋锦生怀里。男人铁塔般的身影挡住背后的议论声,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。“特意留的红糖包,小帆肯定爱吃。”暮色漫过晾衣绳时,周行雪望着窗台上宋锦生悄悄放的冻疮膏,听见隔壁传来男人教顾一帆唱《东方红》的跑调嗓音。周行雪在门口站了许久。风从窗缝钻进来,掀起周行雪鬓角的碎发。她攥着衣角,喉咙发紧:“锦生哥,学校里的闲言碎语对你影响不好,我还是带一帆搬出去吧……”话音未落,宋锦生突然伸手按住桌沿,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上下翻涌。他的声音粗粝得像砂纸,布满老茧的手微微发抖。“当年就该在你嫁给顾承安前拦住你!”“这些年看着你在顾家受委屈,我连句心疼话都不敢说……”“现在老天爷把你送回我眼前,我要是再眼睁睁看着你娘俩吃苦,还算什么男人?”周行雪的眼眶瞬间酸涩。记忆里那个总在麦收时默默帮她家打麦子的少年,此刻眼底燃着从未有过的热烈。还没等她开口,宋锦生已经蹲下身,轻轻摸了摸顾一帆熟睡的小脸。“小帆这孩子,总说想要个会修玩具、能带他放风筝的爸爸……”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望着她。“行雪,给我个机会,让我把这些年欠你们的都补上。”周行雪攥着被角的手慢慢松开,又攥紧,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:“可是……”“别着急回答我。”宋锦生起身时带起一阵皂角香,他从抽屉里摸出块烤得金黄的红薯。“先尝尝,是我在锅炉边给小帆烤的。”门轻轻带上的瞬间,周行雪望着床头摆着的、宋锦生给顾一帆削的木头青蛙,滚烫的泪终于砸在棉被上。11顾承安带着沈诗诗母女回来的时候,发现周行雪的东西都不在了。他望着空荡荡的衣帽间皱起眉——那些周行雪亲手织的粗布围裙不见了,就连墙角装针线的铁皮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老佣人佝偻着背站在门边,声音发颤:“太太带着小少爷,三天前就没回来过......”“胡闹!她又在耍什么小脾气?”顾承安扯松领带,金丝眼镜滑到鼻梁,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。檀木桌上那份离婚协议被镇纸压着,周行雪的签名力透纸背,墨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沈诗诗跟了进来,看见离婚协议,立马委屈道:“我就说她容不下我们母女!这分明是离家出走,想逼你低头呢!”她指尖划过纸面,艳丽的指甲盖几乎要戳破薄纸。“承安,你可不能惯着她这性子,农村人就是心眼小......”顾承安突然拍桌,震得镇纸哐当落地。“够了!”他伸手去拿协议,袖口却扫落了相框。那张泛黄的结婚照里,新娘穿着不合身的嫁衣,笑容怯生生的,手腕上还系着他随手送的红绳。记忆突然翻涌:十八岁那年暴雨夜,周行雪赤脚蹚水给他送伞;胃痛发作时,她熬整夜温着的小米粥......顾承安别过脸,声音不自觉放软。“一个农村女人,能翻出什么浪?”“不过是使性子罢了。过几天自然就回来了。”但喉间莫名发紧,总觉得有根刺卡在那里。沈娇娇突然拽住他的西装裤,羊角辫随着晃动。“爸爸,娇娇想吃国营饭店的枣泥酥饼!”软糯的童音立马就转移了顾承安的注意力。沈诗诗顺势挽住他胳膊,娇嗔道:“承安,孩子馋这口好久了,行雪姐这样做确实不对,但咱们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......”沈诗诗瞥见桌上的离婚协议,嘴角勾起得逞的笑。她对着镜子轻声道:“周行雪,这下看你还怎么跟我斗。”“顾承安,只能是我的!”而此刻,学校职工宿舍里,周行雪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缝补顾一帆的棉鞋。宋锦生抱着一摞新布料推门进来。他瞥见她泛红的眼眶,声音放柔。“学校里发了布票,我想着给小帆做件新棉袄......”“到时候,给你也做一件!”窗外寒风呼啸,屋内却暖意融融。顾一帆抱着宋锦生送的木头手枪,在被窝里甜甜睡去。周行雪望着床头崭新的玩具,终于露出久违的笑。“宋锦生,我们在一起试试吧!”12顾承安第目光死死盯着日历上被红笔圈住的日期。距离周行雪离开,整整三十天。烟灰缸里堆满烟头。沈诗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“承安,说不定她就是使性子,故意躲着你呢!”顾承安突然掀翻桌上的搪瓷缸,浓茶泼在印着牡丹的桌布上。“滚!要不是你总在中间挑唆,行雪怎么会带着孩子离开?”下一秒,沈诗诗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,却在转身时飞快抹掉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三天后,派去老家的人连夜赶回。泛黄的牛皮纸信封里,夹着皱巴巴的调查记录。周行雪的娘家土坯房早已坍塌。邻居大爷口述时红了眼眶:“那娘俩过得苦啊,小娃子放学就去捡煤核,行雪专门给人浆洗衣服,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......”顾承安捏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“我让你每年寄回去的钱呢?!”他猛地揪住沈诗诗的手腕。沈诗诗踉跄着后退,撞翻了五斗柜上的搪瓷娃娃。“我......我忘了......”顾承安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。“一忘就是五年?!”沈娇娇尖叫着扑过来,羊角辫散落在肩头。“不许欺负我妈妈!”顾承安望着小女孩骄纵的神情,突然想起顾一帆总是怯生生攥着他衣角的模样,胃里泛起一阵绞痛。沈诗诗突然指着满地狼藉尖叫。“你为了个乡下女人发什么疯?!她本来就配不上你......”话音未落,顾承安已经抄起椅背上的军大衣,领口残留的皂角香刺得他眼眶发酸。那是周行雪惯用的味道。他的声音冷得像冰,抓起桌上的牛皮信封大步往外走。“从今天起,你和娇娇搬去招待所。”“在找到他们之前,我不想再看见你们。”门重重摔上的瞬间,沈娇娇的哭声混着沈诗诗的咒骂。顾承安捏着寻人启事的指节泛白,油墨未干的“周行雪”三个字在台灯下晕成模糊的墨团。案头摆着顾一帆戴过的虎头帽,粗布针脚里还沾着不知哪年的麦秸碎屑,刺得他眼眶生疼。管家捧着搪瓷缸的手微微发抖,缸里的浓茶早凉透了。“少爷,您吩咐查的事查清楚了。”“那天...娇娇小姐故意把小少爷堵在杂物间,还把他的布老虎扔进水沟...”话音未落,顾承安突然挥臂扫落桌上的茶杯,青瓷碎裂声惊得廊下的画眉鸟扑棱乱飞。记忆如决堤洪水轰然漫过心口。他想起那天自己却听信沈娇娇的哭闹,让周行雪带着儿子滚;想起周行雪护在孩子身前,眼底的绝望像把生锈的刀,而他竟嫌她“乡下人的小家子气”。更刺心的是,每次顾一帆眼巴巴想求他抱抱,都被他以“要陪娇娇学钢琴”为由推开。顾承安一拳砸在雕花扶手上,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寻人启事上,晕开成狰狞的红点。“我他妈就是个畜生!”他踉跄着撞开书房门,月光照亮墙上那张全家福。照片里周行雪笑得勉强,顾一帆缩在角落,唯有沈诗诗母女依偎在他身侧,姿态亲昵得刺眼。此刻,学校的筒子楼里,顾一帆正和宋锦生玩耍。周行雪就着灯泡缝补棉袄,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。她捏着顶针的手骤然收紧,布料上细密的针脚突然乱了章法。而三公里外的顾家老宅,顾承安正跪在满地碎瓷中,对着虚空喃喃自语:“行雪,让我...再看你们一眼!”13沈诗诗对着菱花镜仔细调整珍珠发卡,指尖掐着沈娇娇的肩膀微微发颤。“听好了,见到你爸要先扑过去哭,再把这纸鹤递给他——就说【爸爸是娇娇唯一的依靠】。”沈娇娇眨巴着大眼睛,把沾着胶水的千纸鹤攥得发皱,楼道里传来皮鞋叩击水磨石的声响时,立刻瘪着嘴嚎啕起来。“爸爸不要赶娇娇走!”沈娇娇的啜泣混着鼻涕蹭在顾承安笔挺的中山装上,沈诗诗适时抽着气掏出碎花手绢。“孩子知道错了,昨晚哭着叠了二十只纸鹤!”顾承安僵在原地,记忆里顾一帆被他训斥时也是这样倔强地忍着眼泪,可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耐心。他叹了口气,伸手擦掉沈娇娇脸上的泪痕。“以后不许再撒谎了。”话音未落,沈诗诗已经顺势偎进他怀里。“承安你就是心太软,娇娇以后肯定乖乖的。”她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光,没注意到顾承安望着窗外梧桐树影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寻人启事。黑色轿车行驶在梧桐大道上,顾承安突然猛地拍打车窗。“停车!快停车!我看见行雪了!”他踉跄着冲下车,皮鞋踩碎满地金黄的落叶。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那个蓝布头巾下熟悉的侧脸,还有顾一帆举着木头手枪蹦跳的身影,像根滚烫的铁钎扎进心脏。旁边男人替母子俩挡住迎面而来的自行车,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回。沈诗诗摇下车窗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“承安?”“你脸色好差,是不是胃病又犯了?“”肯定是太想行雪姐,出现幻觉了。你看,街上哪有人影?”顾承安的声音发颤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角。“不可能......”沈娇娇突然抱住他的腿撒娇。“爸爸,娇娇饿了!”他攥紧西装口袋里皱巴巴的寻人启事,重新坐回车里。“可能是看错了。”引擎发动的瞬间,他听见沈诗诗在身后小声嘀咕。“都说了是幻觉,非要折腾......”而在三个路口外的国营饭店门口,宋锦生正把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塞进顾一帆口袋。“小战士多吃点,一会叔叔还要带你去国营饭店吃好吃的,吃完叔叔再带你去看露天电影!”周行雪望着两人相视而笑,鬓角的蓝头巾在风里轻轻摇晃。而下一秒。国营饭店蒸腾的热气里,红烧肉的香味混着人群的喧闹扑面而来。顾承安握着搪瓷缸的手突然僵住。隔着蒸腾的白雾,周行雪正踮脚给顾一帆擦去嘴角的油渍,蓝布衫袖口还沾着洗不净的浆洗痕迹。他猛地推开八仙桌,碰翻的醋瓶在青砖地上泼出刺鼻的酸味。粗粝的吼声惊得满堂食客回头,顾承安三步跨上前,攥住她单薄的肩膀。“周行雪!”“整整两个月,你带着我儿子躲到哪去了?!”周行雪被拽得踉跄,搪瓷碗里的蛋花汤晃出涟漪。她抬头时眼里淬着冰:“顾厂长记性不好?”“离婚协议上白纸黑字,我和一帆的死活,早就与你无关。”顾承安望着她眼下的青黑,喉间泛起铁锈味。记忆突然刺痛神经。昨夜沈诗诗娇嗔着要他买进口雪花膏,而此刻周行雪鬓角的白发,分明是被生活压出来的霜雪。他的手还悬在半空,听见身后传来沈娇娇的尖叫:“爸爸!这个坏女人又欺负你!”“住口!”顾承安的怒吼震得吊灯摇晃,沈诗诗举着绢帕的手僵在胸前。周行雪趁机后退半步,把顾一帆护在身后。小男孩攥紧宋锦生送的木头手枪,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晰:“不许凶我妈妈!宋叔叔说,坏人都要被警察叔叔抓走!”“就算你是我爸爸也不行!”顾承安望着孩子眼里陌生的敌意,胃里翻涌着比黄连更苦的滋味。周行雪已经牵起儿子转身。“顾承安,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!麻烦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!”14绿漆铁门在身后重重甩上,顾承安扯松的确良衬衫领口,跌坐在三屉桌前的竹椅上。铁皮暖壶被碰得哐当作响,搪瓷缸里的散酒泼在印着"为人民服务"的日历上。灯泡在头顶摇晃,周行雪今日冷漠的眼神却愈发清晰。那个曾在暴雨夜赤脚为他送雨衣的女人,看他时竟像在看陌生人。沈诗诗捏着人造棉睡裙的指尖发白。“承安,你别喝了......”廉价雪花膏的香味还没靠近,就被顾承安的怒吼截断。“滚!都给我滚!”搪瓷缸砸在水泥地上,散酒混着碎瓷溅在墙纸上。沈娇娇抽噎着从木楼梯上跑下来,花布睡裙沾满褶皱。“爸爸,娇娇怕......”她伸手想抱住顾承安的胳膊,却被男人一把推开。后脑撞在斑驳的木扶手上发出闷响,小女孩先是惊愕地圆睁双眼,随后爆发出刺耳的哭喊。“你凶我!你从来没凶过我!”“都怪那个贱女人!”顾承安盯着满地狼藉,酒意翻涌间全是顾一帆怯生生的模样。那个孩子总把满分试卷藏在补丁摞补丁的书包里,等他偶然瞥见才小心翼翼递过来;胃痛发作时,是儿子蹲在煤球炉前,守着铝锅熬整夜的面糊......而此刻哭嚎的沈娇娇,连他闻不得煤油烟味的事都不知道。顾承安抓起铁皮暖壶狠狠砸向墙面,金属撞击的巨响惊飞窗外的麻雀。“都是你们!”“要不是你们行雪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我!”他跌坐在满地碎片中,突然想起周行雪最后看他时,眼里熄灭的光比这寒夜更冷。沈诗诗僵在原地,看着男人通红的眼眶。她咬了咬牙,半低着头,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。第二天,周行雪把洗好的蓝白校服晾在铁丝上。楼下突然传来铁门撞击声,她攥着竹夹的手猛地收紧。是顾承安来了。对门王婶抱着搪瓷盆探出头,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。“行雪啊!这是谁?”“要不我去叫保卫科?”周行雪勉强扯出笑容,转身时正撞见顾承安迈过门槛。“不用麻烦。这是我前夫。”男人的确良衬衫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,皮鞋底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声响,他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几个职工,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蛛网般缠过来。“别闹了,跟我回去。”顾承安伸手去拽她手腕,周行雪敏捷地后退半步,后背撞上晾衣绳。竹竿摇晃着,水滴劈头盖脸砸下来,她抹了把脸,声音冷得像楼道里的穿堂风。“顾承安,我们已经离婚了!”顾承安猛地转身,对着围观人群涨红着脸辩解。“别听她胡说!”“她就是一时气话!”话音未落,木楼梯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,宋锦生抱着教案本站在二楼转角。他合起教案,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不容置疑。“行雪说的是事实。”“而且,我喜欢周行雪。麻烦顾厂长回去吧!”四周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顾承安的脸由红转青,突然抓起楼道里的铝壶狠狠摔在地上。金属撞击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,滚烫的热水在青砖上蜿蜒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众人惊愕的面孔。周行雪看着满地狼藉,恍惚间想起五年前在供销社,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红着眼眶,把最后一块水果糖塞进她掌心。她突然提高声音,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。“顾承安,你疯够了没有!”“一帆的家长会你永远缺席,孩子住院你在陪沈诗诗逛街,现在又来闹这些?”“锦生说得对,我早就不爱你了。”宋锦生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,浅灰色围巾带着淡淡的粉笔灰气息。他没有多余动作,只是静静站在那里,用脊背替她挡住背后的指指点点。顾承安张了张嘴,最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踉跄着退出门去。周行雪望着顾承安远去的背影,忽然觉得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落地。突然,宋锦生声音很轻的说着。“行雪,我会一陪子着你的!”15顾承安踹开家门时,玄关的搪瓷摆件应声落地。清脆的碎裂声惊得沈诗诗手一抖,刚织到一半的毛线团咕噜噜滚到墙角。沈娇娇赤着脚从沙发上跳下来,粉色睡裙上的小兔子图案随着跑动忽闪。“爸爸!”男人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。他扯松领带的动作太过粗暴,脖颈勒出红痕。沈娇娇踮脚想抱住他手臂,却被顾承安用力甩开。小女孩踉跄着跌坐在地板上,膝盖磕在碎瓷片上渗出细密血珠。沈娇娇的哭喊声刺破凝滞的空气。“我要爸爸抱!”顾承安盯着沈娇娇哭得通红的小脸,突然想起下午在教师宿舍,周行雪倚着宋锦生收拾晾晒的衣服,顾一帆站在旁边甜甜喊【宋叔叔】的场景。太阳穴突突直跳,他猛地踢翻玄关的塑料凳。“我不是你爸爸!我儿子都快叫别人爸了!”沈娇娇瞬间僵住,委屈的抽泣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气。沈诗诗冲过来将女儿护在怀里,睡裙蹭过满地狼藉。她哽咽着提高声调。“娇娇从一岁起就跟着你,这些年的奶粉尿布......”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?”顾承安烦躁的怒吼。“住口!”顾承安抓起桌上的全家福相框砸向墙面。玻璃炸裂的瞬间,照片里周行雪温婉的笑容被割裂成无数碎片。“都是因为你们!要不是为了你们母女......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,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呜咽。沈诗诗看着男人蜷缩在墙角,双手死死揪住头发。沈诗诗怀里的沈娇娇还在抽抽搭搭,她盯着顾承安通红的眼眶,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嘶吼。“都是周行雪!要是她死在大雪天那晚就好了!”空气瞬间凝固,顾承安猛地抬头,沾着玻璃碴的掌心渗出血珠。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。沈诗诗被这目光刺得后退半步,后背撞上开裂的木质立柜,柜顶的铁皮饼干盒哐当落地。她歇斯底里地大笑,发梢黏在汗湿的额头上。“在这五年里,她写给你的信,全被我扣下了!”“她以为你不要她了,可明明是我故意不拿给你的!”窗外炸响一道惊雷,照亮顾承安瞬间惨白的脸。沈诗诗跌坐在满地狼藉中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“三个月前她找来,我回信让她在雪夜的马路边等你。零下二十度的天,我就不信她能活!”话音刚落,顾承安已经揪住她的衣领,沈娇娇惊恐的尖叫混着雨声灌满耳膜。“你知道她带着儿子在桥洞下躲了整夜吗?”顾承安摇晃着沈诗诗单薄的肩膀,记忆如潮水翻涌。那天他在医院陪沈娇娇打点滴,却不知周行雪正抱着高烧的顾一帆在寒风中挣扎。沈诗诗突然瘫软下来,泪水混着鼻涕糊满脸。“我已经失去过丈夫了,我只是不想失去你!”“我爱你啊,承安!”但顾承安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辩解,他踉跄着撞开房门冲进雨幕。雨水冲刷着他的脸,却冲不掉记忆里周行雪红肿的冻疮、顾一帆冻得发紫的嘴唇,还有沈诗诗藏在温柔表象下的毒计。雷声碾过天际,沈娇娇趴在窗口哭喊【爸爸】。而顾承安在雨水中狂奔,此刻才明白那些错过的岁月里,藏着怎样残忍的真相。雨水混着眼泪流入他的嘴中。“行雪!我错了!你原谅我好不好!”16深秋的梧桐叶往国营咖啡馆的玻璃上扑,周行雪握着搪瓷缸的手直发冷。铝窗框漏风,桌上的《大众电影》差点被吹跑,她慌忙按住。百货大楼王姐递来张字条。“行雪,一帆他爸托我给你带封信!“”一帆说想吃巷口国营饭店的糖醋小排,他把孩子给带走了!”周行雪搅着搪瓷缸里的红糖水,想起三天前在筒子楼,儿子蹲在煤球炉边搭积木,突然抬头说:“妈妈,宋叔叔用竹篾给我编弹弓,他看你眼睛发亮,不像爸爸。”楼道传来自行车铃铛声,周行雪掀开旧被面改的门帘。宋锦生挎着军绿色包进来,头发还滴着水。“副食店进了铁皮青蛙,小一帆肯定喜欢。”话音没落,顾一帆背着书包冲进来,手里攥着朵蔫了的向日葵。“宋叔叔!爸爸说要带我去百货大楼买铁皮火车!”宋锦生蹲下来,用粗布手帕擦孩子脸上的泥。“先把手洗了,当心煤渣子扎手。”周行雪看着这一幕,心里的结松了些。宋锦生刚好准备了三张电影票,既然顾一帆要跟他爸爸一起出去玩,那么就只能自己和周行雪一起去。散场时雨夹着冰碴子砸下来。转过青石板巷口,就听见顾一帆的哭声。孩子蹲在供销社屋檐下,裤腿全是泥,顾承安举着伞,自己身上一滴水都没有,顾一帆的身上却全部打湿了。“妈妈!爸爸说你要和宋叔叔去外地不要我了!”顾一帆扑进周行雪怀里。顾承安伸手想拉她,被宋锦生挡住。宋锦生脱下的确良衬衫裹住孩子.“顾厂长,孩子有的时候要的不是玩具,而是父亲的陪伴!““饭可以乱吃,但有些话,可不能乱说!”顾承安张了张嘴没说话,眼睛盯着周行雪手腕上的红头绳。那是顾一帆用半年糖纸换来的。等回到家后,顾一帆就对宋锦生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。周行雪拧开铝壳保温瓶,给顾一帆倒了杯温水。儿子攥着铁皮恐龙挂件缩在床角,眼睛瞟着坐在小方桌前补渔网的宋锦生,故意把搪瓷杯磕得叮当响。周行雪坐在床边,伸手去摸孩子沾着雨水的头发。“跟妈妈说说,为什么生宋叔叔的气?”顾一帆扭头躲开,声音闷在被子里。“爸爸说宋叔叔会把你抢走......”周行雪把儿子冰凉的小脚捂在怀里。“那宋叔叔平时都怎么对你?”“上个月你发高烧,是谁背着你跑三条街去医院?你的弹弓、铁皮青蛙,是谁省下粮票给你买的?”顾一帆咬着嘴唇不吭声,手指无意识抠着床单补丁。记忆里宋锦生蹲在煤炉前扇风,被烟呛得直咳嗽还笑着说【快熟了】;下雨天把雨衣全裹在他身上,自己淋得透湿。“爸爸给我买铁皮火车。”孩子嘟囔着,底气却弱了下去。周行雪叹了口气:“可你生病那晚,爸爸在哪呢?是宋叔叔守了你整夜,眼睛都熬红了。”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,是顾承安又来送罐头。周行雪没起身,轻声说:“真正对你好的人,不是用玩具换你开心,是愿意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。”等顾一帆呼吸变沉,周行雪轻手轻脚走到外屋。宋锦生正在糊顾一帆扯破的作业本,见她过来,举起张裁好的牛皮纸。“明天用这个包书皮,帆帆肯定喜欢。”周行雪看着宋锦生的样子,或者他真的能当一个好爸爸。“对不起,孩子不懂事......”周行雪话没说完,被宋锦生打断。他挠挠头笑了,露出整齐的白牙:“我小时候也护着我妈,正常。”煤油灯的光晕里,他认真道:“你娘两好好的,比啥都强。”周行雪望着他被火烤得发红的侧脸,忽然想起儿子说过的话。宋叔叔看她的眼神,确实不一样。就像此刻,窗外的月光都没他眼里的温柔亮堂。17回到家后。顾承安将玻璃杯重重砸在茶几上,飞溅的玻璃碴在墙上上划出细碎裂痕。沈诗诗抱着沈娇娇后退半步,沈娇娇被响动吓得尖叫,哭声刺破客厅凝滞的空气。他扯松领带,喉结在绷紧的脖颈间上下滚动。“收拾东西搬出去。”“我又不是娇娇的亲爸,传出去像什么话。”沈诗诗的指甲深深掐进女儿的外套,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翻涌。暴雨夜的灵堂里,顾承安握着她亡夫的遗照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诗诗,以后我就是你们娘俩的依靠。”此刻眼前的男人却像淬了冰,目光扫过母女俩时只剩不耐。“你在老陈坟前发过誓!说过要一辈子护着我们的!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沈娇娇死死揪住她的衣角,小脸吓得惨白。顾承安突然掀翻茶几,果盘里的苹果滚落在地,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撞击声。他额角青筋暴起。“别拿死人压我!”“现在行雪连正眼都不愿看我,全是你们在中间搅和!”管家捧着打包好的行李箱站在门口,沈诗诗听见自己心碎的声响。当车停在筒子楼外,顾承安拽着沈娇娇的胳膊把她塞进后座。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着【爸爸】。顾承安却猛地甩开手:“记住,我不是你爸爸,我只是你叔叔。”车窗缓缓升起,将孩子绝望的呼唤隔绝在外。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,顾承安站在屋檐下点燃香烟,火光在雨幕中明明灭灭。他想起周行雪牵着儿子远去的背影,终于压低的声音,哭了出来。没想到沈诗诗居然堵住了周行雪。周行雪踮着脚往货架上摆水果糖,塑料凉鞋的后跟在水泥地上磕出轻响。突然,店门被撞得哐当一声,褪色的确良衬衫裹挟着刺鼻的廉价香水味冲了进来。沈诗诗披散着枯黄的头发,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垢。“你个狐狸精!不过是个农村妇女进城的!”“凭什么你来了以后,顾承安要把我们赶出去,然后他给你儿子买铁皮火车,我娇娇连口热饭都吃不上?”她猛地拽住周行雪的蓝布围裙,几颗铜纽扣应声而落。周行雪攥着竹帚后退半步,搪瓷缸里的胖大海在水中剧烈摇晃。货架后的宋锦生已经攥紧拳头,却见顾承安先一步撞开店门。顾承安扯开沈诗诗的手,张开手臂将周行雪挡在身后。“够了!”“诗诗,别在这儿闹!”沈诗诗突然尖笑起来,笑声比玻璃碎裂还刺耳,她抄起柜台上的玻璃糖罐狠狠摔下。“闹?”“顾承安,你还记得五年前那个雨夜吗?你也是这样把我护在身后,说要照顾我们母女一辈子!现在倒好,居然一声不吭就把我们母女扔在了旁边。”“你知道这么多天,娇娇被人嘲笑!说她爸爸不要她了!顾承安,你良心过意得去吗?”周行雪望着顾承安挺直的脊背,记忆突然翻涌。刚进城那一天,顾承安也是这样挡在沈诗诗面前,用自己的军大衣裹住瑟瑟发抖的她,对着自己怒吼 :“我答应了要照顾诗诗一辈子。”此刻相同的姿势,却让她心底泛起冷笑。周行雪绕过顾承安,蹲下身一颗颗捡起水果糖,粗布围裙扫过地面沙沙作响。“都别闹了。”“沈诗诗,我和宋锦生下个月就要领证了。”她指尖捏起最后一颗薄荷糖,抬头看向顾承安。“以后一帆的事,你也不用管了。”宋锦生默默递来牛皮纸袋,周行雪接过时,瞥见他掌心新添的烫伤。是今早给一帆煮鸡蛋时被蒸汽烫的。她把水果糖一颗颗放进袋子,对着店外明媚的阳光扬起下巴:“锦生,我们回家。”沈诗诗突然抓起一把水果糖砸过去。“你等着!”“你以为攀上宋锦生就能麻雀变凤凰?他不过是个教书的穷光蛋!”宋锦生伸手替周行雪挡住飞来的糖果,平静道:“沈诗诗,我是没有顾厂长有钱,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行雪母子受委屈!”说着跨上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,后座绑着顾一帆最爱的铁皮青蛙。沈诗诗的咒骂声渐渐被自行车铃声淹没,顾承安想要追出来,但周行雪抱紧宋锦生的后背。“承安别去,周行雪已经不爱你了!”“我和娇娇才需要你!”18周行雪正给铁皮饼干盒补货,门帘突然被掀开,顾承安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,中山装肩头落满细碎的雪。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七次来了。“妈妈,爸爸又来找你了。”正在柜台写作业的顾一帆抬起头,小脸上满是疑惑。周行雪手一抖,差点碰倒旁边的搪瓷缸。她深吸一口气,走到店外的梧桐树下。她望着远处的教学楼。“顾承安,别再来了。”“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,我马上就要结婚了。”顾承安沉默许久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调令。他声音沙哑。“厂里安排我去西北支援建设,可能...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。”“我是来告别的。”周行雪攥紧围裙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记忆突然闪回年轻时,两人也曾许下诺言。她低声说。“一路顺风。”“要去看看一帆吗?”顾承安摇摇头,目光温柔地望向店内正在写作业的孩子:“有你带着他,我放心。”说完,他转身大步离开,军绿色挎包在寒风中轻轻晃动。三天后,沈诗诗疯了般冲进副食店,头发凌乱,衣服扣子系错了位。她抓住周行雪的肩膀摇晃。“周行雪!你把顾承安藏哪去了?”“厂里说他调走了,肯定是你撺掇的!”周行雪猛地甩开她的手,眼眶通红。“他已经走了!去西北了!”沈诗诗瘫坐在地,突然放声大哭。“不可能!他说过会照顾我和娇娇的!”“你是不是记恨当年,承安带我,没有带你,所以故意不告诉我真相?”周行雪怜悯的看着她。“沈诗诗,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,所以顾承安走的时候才没有告诉你!”周行雪看着沈诗诗绝望的走了。从那以后,周行雪再也没见过沈诗诗。直到半年后,听居委会王大妈说,沈诗诗带着女儿回了农村老家,在田地里种起了庄稼。但是那些时候,以及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。婚礼那天,周行雪穿着宋锦生买的红裙子,站在洒满阳光的礼堂里。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,她知道,有些人和事,终究会随着远去的列车,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。
更新时间:2025-09-13 23:51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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