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+
A-
精选章节
A+
A-
戳我直接看全本
惊蛰刚过,瓦檐下的冰棱还没化透,檐角的铜铃却被风撞得叮当作响,扰了青黛的浅眠。她盘在绣坊最高的梁上,冷绿的鳞片在晨雾里泛着哑光,分叉的信子飞快吐出——空气中除了潮湿的土腥味,还裹着一缕极淡的血腥味,顺着窗缝往屋里钻。那是陈阿婆的血。青黛的尾尖猛地绷紧,像根拉满的弓弦。她在梁上蛰伏五十年,早已习惯了这绣坊的气息:陈阿婆身上的皂角香、丝线的草木气、浆糊的黏腻味,还有自己蜕鳞时留下的淡淡腥气。可今天,那熟悉的气息被血腥气冲得七零八落,尖锐得刺得她蛇心发紧。她循着气味滑下房梁,鳞片擦过雕花木柱,没发出半点声响。梨花木案前的地上,老裁缝陈阿婆蜷缩着,胸口插着半把锈迹斑斑的剪刀——那是她用了四十年的工具,刀刃还沾着昨夜裁剪绸缎的丝线。靛蓝布衫被血浸成深紫,在地上晕出不规则的形状,像极了陈阿婆去年教她绣的“泼墨荷”。“阿婆。”青黛试探着轻唤,声音还带着未化形时的微哑。她的指尖刚碰到陈阿婆的手臂,就被那刺骨的冰凉烫得缩回手。蛇类本是冷血,从不知“冷”为何意,可此刻心口那阵细密的刺痛,却让她想起陈阿婆说过的话:“小青啊,人心是暖的,疼的时候,比针扎还难受。”五十年前,陈阿婆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,在绣坊后院打碎了那个铜胎蛇纹瓶。封印碎裂的瞬间,青黛从瓶中钻出,本想一口咬断这人类的脖颈,却被她递来的熟鸡蛋烫了舌尖。后来她才知道,那老道封印她时,曾留下话:“此蛇有灵,遇善则安,遇恶则噬。”陈阿婆守了绣坊一辈子,待她如亲女,给她缝青布衫,教她认丝线,连窗台上的桂花糕,永远都是她爱吃的无糖款。青黛的信子又动了动,在血腥味里捕捉到一丝异常——混着松烟墨的冷香,像极了镇上笔墨铺老板常用的“玄霜墨”。更让她心悸的是,那香气里还缠着一缕极淡的蛇腥气,不是她的,是另一条蛇。“小青?”熟悉的呼唤从门口传来,带着急促的喘息。青黛猛地转身,飞快退到后院枯井旁,鳞片在衣料下悄然隐去,化作穿青布衫的少女模样。捕快沈砚提着装着勘查工具的木盒站在门口,皂角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,他眉头拧得死紧,目光扫过案前的血迹,声音都颤了:“陈阿婆她……”青黛垂着眼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样——那是陈阿婆去年给她绣的生辰礼,针脚细密得能藏住蚊虫。她能闻出沈砚身上的气味变了,玄霜墨的冷香沾在他的官服下摆,淡得几乎看不见,却逃不过蛇类的嗅觉。“我今早去后山采草药,刚回来。”青黛的声音很平,蛇类说谎从不需要伪装,可胸口的刺痛却又冒了出来,比刚才更甚。她看见沈砚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半幅“龙凤呈祥”绣品上,金线绣的龙睛还没点完,针插在绷子中央,线团滚落在血迹旁。“昨夜我路过绣坊,还听见阿婆在哼小曲。”沈砚蹲下身,用银针挑起一点血迹,“县太爷说这是第三起了,前两起是张屠户和李秀才,都是胸口中利器而亡,现场都有玄霜墨的味道。”青黛的瞳孔微微收缩。张屠户死在十天前,倒在自家肉铺的砧板旁,胸口插着杀猪刀,刀刃上除了血,还有一丝银灰色的鳞片碎屑,当时被当作猪毛没在意;李秀才死在五天前,在书房里断了气,凶器是他练字的狼毫笔,笔杆上沾着玄霜墨,笔尖却嵌着半片透明的蛇蜕。镇上人人都说这是厉鬼索命,可只有她知道,那两起命案现场,也有同样的蛇腥气。“你昨晚没听见动静?”沈砚忽然抬头,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。他的眼神很亮,带着捕快特有的敏锐,“你住后院,离前堂这么近,就算睡熟了,也该听到些声响。”“我……”青黛喉间一哽,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梨树。枝头刚冒出新芽,嫩得能掐出水来,去年这时,陈阿婆还在树下教她辨认花芽。她忽然想起昨夜子时,自己在梁上打盹时,曾听见前堂传来轻响,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木门,紧接着是陈阿婆的声音:“是你啊,怎的深夜来了?快坐,我刚泡了花茶。”那时她以为是常来订绣品的老主顾,蜷在梁上没动,现在想来,那刮擦声分明是蛇鳞蹭过木头的动静。沈砚没再追问,起身去检查门窗。青黛站在原地,指尖划过案上的绣品,忽然发现绷子底下压着半块玉佩,玉色温润,上面刻着模糊的龙纹——那是陈阿婆从不离身的东西,说是年轻时在后山龙王庙捡的,能驱邪避祸。玉佩边缘沾着血,缺口处还嵌着一丝银鳞,闪着冷光,触感粗糙,与她光滑的青鳞截然不同。她悄悄将玉佩攥在手心,玉身带着陈阿婆残留的体温,一点点暖透她冰冷的指尖。这时,沈砚突然开口:“小青,你跟我来一下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。后院的枯井旁,沈砚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,打开后里面是几片银灰色的鳞片和半片蛇蜕:“这是前两起命案现场找到的,县太爷不懂这些,可我记得你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她的袖口,“你是蛇灵,该认得这是什么吧?”青黛的指尖一颤,那鳞片的纹路狰狞,带着浓郁的妖气,确实不是她的。她抬头看向沈砚,发现他的眼底藏着担忧,不是对妖的忌惮,而是对她的关切。“这是另一条蛇的鳞片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轻得像风,“而且修为不低,至少有五百年。”沈砚的脸色更沉了:“五百年?那岂不是……”“比我年长。”青黛补充道,指尖摩挲着掌心的玉佩,“陈阿婆的玉佩,或许和它有关。”她将玉佩递过去,“这上面有龙纹,阿婆说来自龙王庙。”沈砚接过玉佩,与自己怀中的半块比对——两块玉佩的缺口正好契合,合在一起是完整的龙形,龙睛处嵌着一点血红,像是天然生成的。“这是龙鳞玉。”他忽然道,“我爹临终前说过,这玉是当年救了一位老道所得,老道说玉分两块,合则有奇效,能助人脱胎换骨。”青黛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忽然想起五百年前被封印时,老道曾提过“龙鳞玉引妖,善恶自分”,当时她以为只是随口一说,现在看来,这玉正是引来凶手的关键。入夜后,青黛循着那缕蛇腥气往后山去。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龙王庙的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。三十年没人踏足的庙里,此刻却亮着一盏油灯,昏黄的光映出墙上褪色的龙王壁画,壁画上的龙鳞脱落大半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痕迹,凑近了闻,是干涸的人血和妖气混合的味道。“五百年了,青黛,你倒是越发像人了。”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窣声,比竹叶摩擦更轻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。青黛猛地转身,袖中鳞片瞬间竖起,却在看清来人时顿了顿——那是个穿白衣的少年,眉眼精致得像画,可瞳孔是竖的,眼尾泛着淡淡的银灰,指尖还沾着未褪的银鳞。他坐在供桌旁,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,正是陈阿婆那半块,缺口处的银鳞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“墨鳞。”青黛念出这个名字时,尾椎骨一阵发麻。她想起五百年前被老道封印时,母亲偷偷将一条银白幼蛇藏在她的袖中,那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墨鳞。当年老道察觉墨鳞妖气过盛,要一并封印,母亲拼死将他送走,自己却被老道斩杀。那时墨鳞才刚出生不久,她以为他早死在了山林里。“姐姐倒是记得我。”墨鳞笑了,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残忍,“当年你被封进瓶子,我躲在树洞里看得清清楚楚。没想到五百年过去,你非但没被炼化,反而学起人类穿衣服、绣针线,连蛇心都快变成人心了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玉佩,“这老太婆藏了它三十年,我找得好苦。”青黛的指尖攥得发白:“张屠户、李秀才,还有陈阿婆,都是你杀的?”“是又怎样?”墨鳞把玩着玉佩,眼神轻蔑,“张屠户二十年前偷砍龙王庙的梁木,烧火煮肉,这是亵渎神明;李秀才十年前喝醉了,拿墨汁泼了龙王壁画,骂龙王是‘无用的泥菩萨’,这是大不敬;至于那老太婆,明知龙鳞玉的用处,却藏着不肯交,还说什么‘玉认善主’,死了也活该。”他忽然起身,银鳞在月光下闪着寒光,“姐姐,你难道不好奇吗?传闻集齐两块龙鳞玉,在端午龙舟竞渡时借百人的阳气,就能打破妖身桎梏,化身为龙。”龙鳞玉?青黛心头一震。陈阿婆的玉佩是半块,沈砚身上的是另一半,合起来正好是完整的。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:“墨鳞天性嗜杀,若他日后为恶,你一定要阻止他。”那时她不懂,现在才明白母亲的担忧。“另一块玉在沈砚身上。”墨鳞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笑得越发得意,“那小子的爹救过封印你的老道,老道把半块玉给了他,真是便宜了他。再过三天就是端午,只要拿到那块玉,我就能化龙,到时候这世间,谁还能管得住我?”“你就不怕遭天谴?”青黛的声音冷得像冰。“天谴?”墨鳞嗤笑一声,指尖突然弹出利爪,划破自己的手臂,黑血滴在地上,瞬间冒出青烟,“我修了五百年,靠吸食生魂才攒下这身修为,天谴早就该来了,可它没来。倒是你,姐姐,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?你是蛇,是冷血动物,跟着人类混了五十年,真以为自己是人了?”他的话像针,扎进青黛的心口。是啊,她是蛇,本该饮血食肉,冷漠无情。可陈阿婆的熟鸡蛋是暖的,沈砚的桂花糕是甜的,那些人类的温情,早已在她冰冷的蛇心里,焐出了一片柔软。她想起陈阿婆教她绣第一针时说的话:“小青,不管是什么生灵,只要心里有善,就比什么都金贵。”“龙鳞玉认主,非善者不得。”青黛站直身体,双眼慢慢变成竖瞳,鳞片在皮肤下隐隐发烫,“你这样的恶妖,就算拿到玉,也成不了龙。”“善?”墨鳞怒极反笑,猛地扑了过来,利爪直指青黛的心口,“那我倒要看看,你的‘善’能不能救你!”青黛早有防备,身形一晃,化作青影避开攻击,袖中飞出数道青鳞——那是她五百年修行蜕下的旧鳞,坚硬如铁,平时藏在袖中当暗器,此刻却被墨鳞的利爪轻易击碎。她能感觉到墨鳞的妖气比她浓郁得多,带着血腥和腐臭,显然是靠吸食生魂修行,手段阴毒。“姐姐,别挣扎了。”墨鳞的声音带着蛊惑,“帮我拿到玉,化龙之后我分你半片龙鳞,保你长生不老。你不是喜欢那人类小子吗?到时候我让你把他留在身边,一辈子伺候你。”“你做梦!”青黛怒喝一声,猛地扑上去,一口咬在墨鳞的手臂上。蛇毒顺着齿尖注入他的体内,那是她五百年修行凝练的剧毒,寻常妖怪中了必死无疑,可墨鳞却像没事人一样,反手抓住她的手腕,利爪深深掐进她的皮肉,黑血顺着伤口流进她的体内。“我的妖气能解百毒,你这点手段,还不够看。”墨鳞冷笑,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,将她按在墙上,“交出沈砚的下落,我饶你不死。”青黛的呼吸越来越困难,眼前开始发黑,可她死死咬着牙,不肯开口。就在这时,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,沈砚举着火把闯了进来,看到眼前的景象,脸色瞬间煞白:“青黛!”他想也没想,拔出腰间的佩刀就朝墨鳞砍去。墨鳞侧身避开,眼中闪过一丝狠戾:“来得正好,省得我再去找你要玉!”他松开青黛,化作一道银光扑向沈砚。沈砚毕竟是凡人,虽练过些拳脚,却哪里是五百年妖物的对手,不过三招就被墨鳞掐住脖子,按在墙上。“把玉交出来!”墨鳞的利爪抵在沈砚的胸口,衣料下的玉佩硌得他指尖发疼,“不然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!”沈砚的脸涨得通红,却死死咬着牙,手紧紧护在胸口:“你这妖物,休想……”青黛躺在地上,看着沈砚脖颈间暴起的青筋,想起三年前他追捕逃犯时被毒蛇咬伤,倒在绣坊后院,她用蛇涎救他时,他虚弱地笑着说“小青,你救了我,以后我护着你”。心口的刺痛突然变成剧痛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壳而出,体内的妖气和陈阿婆残留的暖意交织在一起,顺着血液流遍全身。她猛地扑上去,用身体撞开墨鳞,鳞片从皮肤下尽数浮现,青绿色的蛇尾狠狠抽在墨鳞背上。墨鳞吃痛,怒吼一声,转身一掌拍在她的胸口。青黛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,撞在墙上,吐出一口黑血——那是墨鳞的妖气侵入了体内,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。“姐姐,你非要护着这人类?”墨鳞的眼神冰冷,“那我就先杀了他,再杀了你,一样能拿到玉!”他再次扑向沈砚,利爪即将碰到沈砚胸口的瞬间,沈砚突然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,狠狠掷了过去。玉佩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正好撞在墨鳞的胸口,与他手中的半块玉佩合二为一。“嗡——”两块玉佩相撞的瞬间,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嗡鸣,金色的光芒从玉佩中爆发出来,笼罩了整个龙王庙。光芒温暖而强大,墨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身体在金光中扭曲变形,银鳞一片片脱落,露出底下漆黑的妖气。那些妖气一碰到金光,就像冰雪遇火般消融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。青黛躺在地上,看着那道金光,忽然觉得浑身发烫。鳞片开始脱落,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,却又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展。她的身体在金光中慢慢变长,头上长出峥嵘的犄角,身后生出覆盖着青鳞的鱼尾,冰冷的蛇身,正一点点化作温润的龙躯。她想起老道封印她时说的话:“蛇化蛟,蛟化龙,非靠灵力,非靠宝物,唯靠‘心’耳。冷血生情,恶念化善,方可得道。”原来所谓化龙,从来不是靠龙鳞玉,而是靠那颗愿意守护他人的、温暖的心。墨鳞执念于宝物与力量,却忘了修行的根本,最终只能被宝物反噬。墨鳞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,最终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,只留下几片焦黑的鳞片。金光慢慢收敛,青黛的龙躯在庙中盘旋一周,长达数丈的身体覆盖着青绿色的鳞片,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金色的瞳孔里映出沈砚的身影。她轻轻低下头,龙鼻蹭了蹭他的脸颊,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——就像以前化为人形时,蹭他掌心要桂花糕那样。沈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说不出话,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龙鳞,触感温润光滑,没有丝毫妖气,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。“青黛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哽咽,眼眶泛红。青黛蹭了蹭他的手,转身看向庙外。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,再过三天,就是端午了。龙鳞玉的光芒已彻底敛入她的鳞甲,化作流转的微光,贴在心脏位置,暖得像陈阿婆灶上的炭火。接下来的三天,青黛一直待在龙王庙。沈砚几乎把绣坊的东西搬空了一半,草席铺在庙内的供桌旁,上面堆着她爱啃的脆梨和新鲜的泉水,还有一碟用棉纸盖着的无糖桂花糕——是他特意去镇上糕点铺定做的。他白天要去县衙汇报案情,处理陈阿婆的后事,晚上就守在龙王庙,给她讲镇上的新鲜事,声音轻得怕惊扰了她。“县太爷把墨鳞的事报上去了,说是‘妖邪作祟,神明降罚’,还请了道士来做法事,现在镇上家家户户都挂着艾草。”沈砚坐在草席上,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龙鳞,“张屠户的儿子昨天来绣坊了,说以前对阿婆不敬,想给阿婆磕个头。李秀才的娘子也来了,送了些布料,说要帮阿婆把没绣完的活儿做完。”青黛盘在他身边,龙头搭在他的膝头,金色的瞳孔静静看着他。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疲惫,皂角香里混着淡淡的尘土味,是跑了一天路的痕迹。她轻轻用龙舌舔了舔他的手背,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,就像以前他办案受伤时,她用蛇涎帮他疗伤那样。沈砚笑了,伸手摸了摸她的龙角:“你现在这样,倒像只黏人的猫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了些,“阿婆要是看见你现在的样子,肯定会很高兴。她总说,你是个心善的孩子。”提到陈阿婆,青黛的龙尾轻轻扫了扫地面,卷起一片落叶。她想起五十年里的无数个清晨,陈阿婆总会把热好的熟鸡蛋放在窗台上,喊她“小青,快下来吃早饭”;想起她第一次化为人形时,陈阿婆惊喜地拉着她的手,给她量体裁衣,说“我们小青穿青布衫最好看”;想起去年冬天她受了寒,陈阿婆把她搂在怀里,用暖炉给她暖手,说“蛇怕冷,以后冬天就在屋里待着”。那些细碎的温暖,像针脚一样,密密麻麻缝进了她五百年的孤寂里,最终织成了让她蜕鳞化龙的底气。第二天一早,沈砚带来了一个木盒,里面装着陈阿婆的遗物:一把磨得发亮的剪刀、几轴没绣完的丝线、一本记着绣品订单的账本,还有一个绣着缠枝莲的香囊。“这香囊是阿婆给你绣的,说是端午戴的,能驱虫辟邪。”沈砚把香囊系在她的龙角上,绿色的丝线垂下来,随风轻轻晃动,“我把阿婆葬在后山了,就在龙王庙旁边,这样你想她了,就能去看看。”青黛缓缓起身,龙躯在庙内盘旋一周,然后朝着庙外游去。沈砚跟在她身后,看着她庞大的身躯在山林间穿行,却没伤到一棵草木,连落在地上的脚步都轻得几乎没有声音。陈阿婆的坟前立着一块简单的木碑,上面刻着“先母陈氏之墓”,碑前放着一束刚摘的野菊,是沈砚早上带来的。青黛停在坟前,龙头微微低下,发出一声悠长而轻柔的龙吟,像是在和陈阿婆说话。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的鳞甲上,泛着金色的光芒,落在墓碑上,暖得像陈阿婆的手掌。沈砚站在她身后,悄悄抹了抹眼角,他仿佛看见陈阿婆笑着从坟里走出来,伸手摸了摸青黛的头,说“小青长大了”。端午前一天,沈砚带来了一个好消息:镇上的百姓听说龙王庙“显灵除妖”,自发组织了修缮队伍,已经把庙内的断壁补好了,还重新粉刷了墙壁,壁画上的龙王像也补画了新的龙鳞,金粉闪闪,比以前更威严了。“他们说明天端午,要请‘龙王’去河边点睛,还要给你立个牌位。”沈砚笑着说,“我跟他们说,龙王心善,不图这些,他们才作罢,不过还是准备了好多祭品,都是新鲜的水果和糕点。”青黛看着他,忽然想起墨鳞说的“借百人的阳气化龙”。原来真正的阳气,从来不是靠掠夺,而是靠人心的敬畏与感恩。那些百姓的善意,那些温暖的牵挂,才是比任何宝物都珍贵的力量。端午那天,天刚亮,镇上就热闹了起来。鼓声、锣声、人们的欢呼声顺着风传到龙王庙,像一首鲜活的乐曲。沈砚早早起了床,给青黛梳了梳龙角上的丝线,又检查了一遍香囊,确认没松脱,才牵着她的龙尾,慢慢朝着河边走去。沿途的百姓看到青黛,纷纷跪倒在地,嘴里念着“龙王保佑”,却没人敢抬头看她。青黛的龙躯贴着地面滑行,尽量不碰到周围的人群,金色的瞳孔扫过一张张虔诚的脸,看到了张屠户的儿子在人群中叩首,看到了李秀才的娘子抱着孩子朝她挥手,看到了糕点铺的老板捧着一盘桂花糕,想递过来又不敢上前。河边早已挤满了人,十几艘龙舟停在水面上,船身画着鲜艳的龙纹,船头站着准备点睛的鼓手。沈砚带着青黛停在河岸边的高台上,这里是视野最好的地方,能看清河面上的每一艘龙舟。百姓们看到青黛,欢呼声更响了,有人把准备好的水果和糕点放在高台边,还有人撒起了花瓣,粉色的桃花瓣落在青黛的鳞甲上,像极了陈阿婆绣品上的落英。午时三刻,阳光最盛的时候,沈砚拿起陈阿婆留下的朱砂笔,走到最前面的一艘龙舟前。那艘龙舟的龙睛还是空白的,是特意留给他点睛的。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手上。沈砚深吸一口气,想起陈阿婆教他绣龙睛时说的话:“龙睛要绣得有神,得带着气,这样龙才像活的。”他握紧笔,在龙睛上轻轻一点,朱砂红得像血,瞬间让整条龙活了过来。就在这时,河面上突然泛起一道青光,青黛从高台上飞起,庞大的龙躯在天空中盘旋一周,龙角上的缠枝莲香囊随风飘动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她的鳞甲在阳光下泛着青金色的光芒,长长的龙须垂下来,拂过水面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岸上的百姓先是一愣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,纷纷跪倒在地,高呼“龙王显灵”。青黛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圈,目光扫过人群,最终落在沈砚身上。他站在高台上,穿着崭新的官服,手里还握着那支朱砂笔,正朝她挥手,笑得眉眼弯弯,眼里的光芒比阳光还亮。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他躺在后院草地上,也是这样笑着对她说“小青,以后我护着你”;想起陈阿婆坐在梨树下,笑着对她说“小青,人心是暖的,要好好守着”。她轻轻俯身,龙爪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砚的肩膀,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。沈砚伸手摸了摸她的龙爪,触感温润,带着熟悉的暖意。“去吧。”他轻声说,声音里带着不舍,却也带着释然,“记得回来看看。”青黛的龙鼻蹭了蹭他的脸颊,然后转身朝着天际飞去。庞大的龙躯在湛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,青金色的光芒洒在河面上,让水面泛起粼粼波光,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。岸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,龙舟上的鼓手们奋力敲响鼓点,鼓声震耳欲聋,像是在为她送行。沈砚站在高台上,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云层里,才缓缓低下头,摸了摸胸口——那里放着一片青黛留下的龙鳞,温润如玉,带着淡淡的暖意,和陈阿婆留下的玉佩贴在一起,暖得能焐热整个胸膛。傍晚时分,沈砚回到绣坊。夕阳透过窗棂洒进来,落在案上的绣品上,那半幅“龙凤呈祥”已经被他补绣完了,龙睛是他用朱砂点的,凤羽是李秀才的娘子帮忙绣的,针脚细密,和陈阿婆的手艺几乎一模一样。窗台上放着一盘桂花糕,是青黛临走前留下的,还是她爱吃的无糖款,旁边压着一张纸条,是用毛笔写的,字迹娟秀:“阿婆的针脚,我学会了;你的桂花糕,我记着。”沈砚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,甜香在舌尖散开,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,和青黛身上的味道一样。他走到后院,枯井旁的梨树已经开满了白花,风吹过,花瓣落在地上,像铺了一层白雪。他想起青黛以前总喜欢盘在梨树上打盹,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的鳞片上,泛着淡淡的绿光;想起她化为人形时,坐在梨树下学绣针线,手指被针扎破了也不吭声,只是皱着眉继续缝;想起她第一次吃桂花糕时,眼睛亮得像星星,说“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”。泪水忽然从眼眶里涌出来,沈砚却笑了。他知道,青黛没有走太远,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守护着这里。就像陈阿婆说的,人心是暖的,只要心里记着,就永远不会分开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镇上的生活渐渐恢复了平静。张屠户的儿子接手了肉铺,每次路过绣坊,都会停下来问一句“沈捕快,需要买点肉吗?我给你便宜点”;李秀才的娘子开了个小绣坊,就在陈阿婆的绣坊旁边,每次绣新的花样,都会先拿到陈阿婆的绣坊里,对着墙上的“龙凤呈祥”拜一拜;糕点铺的老板每天都会留一盘无糖桂花糕,放在绣坊的窗台上,说“万一龙王回来了呢”。沈砚还是每天去县衙办案,只是每次路过后山,都会去龙王庙和陈阿婆的坟前看看。龙王庙被百姓们修缮得越来越气派,香火鼎盛,案上摆满了祭品,还有百姓们写的祈福牌,上面写着“求龙王保佑家人平安”“求龙王保佑庄稼丰收”。陈阿婆的坟前总是干干净净的,有时会有新鲜的野菊,是不知名的百姓放的。有一次,沈砚在龙王庙发现了一片青绿色的龙鳞,放在供桌的中央,上面沾着淡淡的水汽,像是刚落下不久。他把龙鳞收起来,和胸口的那片放在一起,心里知道,青黛回来过。入秋的时候,镇上闹了旱灾,几个月没下雨,庄稼都蔫了,河底的水也快干了。百姓们急得团团转,每天都去龙王庙烧香祈福,可天还是晴得万里无云。沈砚也急,他站在河边,看着干裂的河床,想起了青黛。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,天空突然暗了下来,乌云从天边涌过来,很快就遮住了太阳。紧接着,一道青光从云层里钻出来,青黛的龙躯在天空中盘旋一周,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。随着龙吟声,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,越来越密,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片水花。百姓们纷纷跑出家门,站在雨中欢呼,有人跪在地上叩首,喊着“龙王显灵”。沈砚站在雨里,看着青黛的身影在云层中穿梭,龙尾扫过之处,雨点更密了。他忽然想起陈阿婆说的,龙是掌管风雨的神,原来她真的成了守护一方的龙王。雨下了整整一夜,第二天早上,河底又充满了水,庄稼也挺直了腰杆。百姓们带着祭品去龙王庙谢恩,却发现供桌上放着一片龙鳞,旁边还有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“守一方土,护一方人”。沈砚拿起龙鳞,摸了摸上面的纹路,眼眶又湿了。从那以后,青黛时常会回来。有时是在深夜,悄悄落在绣坊的梨树上,看着窗台上的桂花糕;有时是在雨天,盘旋在天空中,洒下甘霖;有时是在节日,在云层里露出一角龙鳞,给百姓们送去祝福。沈砚也习惯了每天在窗台上放一盘桂花糕,不管她回不回来,都一直放着。有一年端午,沈砚又站在河边给龙舟点睛。当他拿起朱砂笔,在龙睛上点下的瞬间,天空中突然泛起青光,青黛的龙躯从云层里钻出来,在天空中盘旋一周,龙角上的缠枝莲香囊还在,只是颜色淡了些。她朝着沈砚俯冲下来,龙爪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,然后又飞回云层,消失在天际。岸上的百姓爆发出欢呼声,沈砚却站在原地,笑着朝天空挥手。他知道,这条曾经冷血的蛇,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,成了真正的龙王,也成了他和镇上百姓心中永远的牵挂。傍晚,沈砚回到绣坊,窗台上的桂花糕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鲜的龙鳞,上面沾着淡淡的花香。他拿起龙鳞,放在胸口,和陈阿婆的玉佩、以前的龙鳞贴在一起,暖得让人心安。窗外的梨树又开满了白花,风吹过,花瓣落在窗台上,像极了那年青黛第一次化为人形时,落在她发间的花瓣。沈砚笑着闭上眼,仿佛又听见了陈阿婆的声音:“小青啊,人心是暖的,要好好守着。”也听见了青黛的声音,带着一丝微哑,却无比清晰:“阿婆,我记住了;沈砚,我回来了。”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,落在墙上的“龙凤呈祥”绣品上,金线绣的龙睛在月光下泛着光,像是真的活了过来,正守护着这方温暖的天地,守护着那些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温情。
更新时间:2025-09-16 04:19:39
全文阅读>>
上一章
目录
下一章